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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最全] 【朱颜血清菊】(1-47)作者: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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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血清菊】(1-47)作者:紫狂

朱颜血清菊




作者:紫狂
字数:232840


  峭魃君虞枭
  子微先元龙
  凤 清菊凤

    01

    柔软的麂皮擦过飞叉。那柄飞叉齿长三寸,两股,柄四寸,铜六铅三锡一,
重四两九钱。叉尖呈现出锋利的光泽。上面刻有他的名字:鹳辛。

    「我们是鹳鸟的后裔。」鹳辛说:「它是我们的神灵。」

    「你们崇拜鹳鸟,夷南人崇拜水蛇,姑胥人崇拜鱼,离人崇拜火,我们郦渚
崇拜的是白鹤。所以我叫鹤舞。」

    鹤舞轻盈地飞起来,白衣飘飘,仿佛一只洁白的雪鹤。她躯体纤柔,细黛的
眉枝婉约如诗,只有这以土为母,以火为父的南方大地,才会有这青瓷般的姣美
女子。

    一直没有作声的祭彤突然张开嘴,吐出一团火焰,几乎烧到鹤舞的白衣。

    鹤舞惊叫着飞开。祭彤发出「嗷嗷」的怪笑声,一边作了个鬼脸。

    鹤舞很生气,她从衣袖里甩出一枚鹤针,刺向祭彤的手腕。那针中间是镂空
的,破空时会发出悦耳的声音。被它刺中的时候,鲜血会像小鸟一样悦耳地歌唱
着,飞快地流干。

    破空声突然一凝。子微先元两指挟住鹤针,眼睛看着前方,手指竖在唇边,
轻轻「嘘」了一声。

    远处的山坳中,一股浓黑的烟雾直上晴空。树叶上闪烁的阳光渐渐黯淡下来。

    「那是什么声音?」祭彤问。

    「歌声。」颧辛说。

    「女人的歌声。」子微先元说。

    「女人们在唱一首高兴的歌。」鹤舞说:「但她们的声音很悲伤。」

    明净的阳光突然变成变成暗红色,仿佛黏稠的鲜血浸入森林。受惊的鸟雀纷
纷飞起,发出嘈杂的叫声。

    鹳辛抬起手掌,邪恶的光线与他的手掌一碰,缓缓朝两边流开,在他们身周
留下一片空白。

    树叶仿佛承受不住光线的重量,一点一点弯折下来。飞鸟和兽群都奔走殆尽,
耳朵里传来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远处飘渺的歌声。透过血红的阳光,那歌声越来
越清晰。「月满天心兮,百草伏畦。琼枝满庭兮,入奉君虞。流光莹度兮,丹渥
荚席。采采女心兮,悦尔君析……」

    忽然间,枝叶弹起,弯折的枝叶恢复正常,光线中的血色像烟雾一样消失了,
阳光重又变得明亮。那些歌声也杳然远去。仿佛胸口搬开一块大石,四个人都松
了口气。

    「他走了。」子微先元道。

    「是哪里?」鹳辛放下手。

    「铜鼓呢?」祭彤说。

    「那些女人是谁?」鹤舞心有余悸地问。

    子微先元收起腿,想了想,又把另一条腿也收起来,以一个舒服的姿势侧躺
在半空中。

    「喂,崇拜龙的家伙。」祭彤脸色不善地说道:「如果你睡着,我会把你的
头发和眉毛都烧光。」

    「我在思考。」子微先元闭着眼,手指轻轻敲了敲脑袋。

    「你们的问题都很好,刚才是哪里?为什么没有听到铜鼓?那些唱歌的女人
是谁?」

    「峭魃君虞,那个吃掉卢依所有长老的魔王已经伸手向夷南。夷南的辰瑶女
王接到书信,枭魔要求她把金杖玉牒送入枭峒,并在铜鼓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这个我们知道。」祭彤不耐烦地说道:「我们刚从夷南城离开,银翼侯亲
自告诉我们这些。」

    子微先元换了个姿势,「据说峭魃君虞每次出征,都要敲响他的铜鼓,召唤
幽灵为他作战。每个在铜鼓上刻下名字的人,法力都会被巫鼓吞噬。现在我先来
回答第一个问题——根据我的判断……」

    「那是一个村落。」鹳辛低着头说:「位于森林边缘,属于夷南。」他把脱
编的竹简一枚一枚排好,拼出一幅完整的地图。

    「与我的判断一致。」子微先元毫不脸红地说道:「那么祭彤的问题就很好
回答了。占据一个村子不需要使用巫鼓,枭魔的枭武士已经足够摧毁它。现在我
猜想,那个村镇所有人都被屠杀。这是峭魃君虞在向夷南女王示威。」

    「那么我们还等什么!」祭彤从树上跳下来,「我们该立刻追上去,像宗主
吩咐我们的那样,杀掉他!」

    「我在等天黑。」子微先元道:「所以你们最好像我——你们尊敬的小师叔
一样,趁峭魃君虞的武士还没有发现我们,立刻闭上眼睡一觉。」

    「先元!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些女人是谁?」鹤舞气急败坏地说道。

    「枭御姬。」子微先元睁开眼,认真对鹤舞说道:「在你听师叔的话睡觉前,
最好向你的神灵祈祷,不要因为粗心被峭魃君虞抓到。否则他的枭御姬会唱着歌
把你吃掉,连一根脚趾都不留。」

    鹤舞恨恨瞪了他一眼,「你胡说。」

    子微先元板起脸,「不尊敬师长是要被罚削木简的。」

    祭彤打了个呵欠,嘴巴里冒出一股火苗,「太可怕了。我宁愿削一车竹简也
不愿意削一根木简。鹤舞,你不用担心,如果受罚,先元会很高兴帮你削的。」

    子微先元也打了个呵欠,意兴阑珊地说道:「我会记下的。回山时我会尽量
客观地向墨宗主反映我所受到的不公正,同时也是缺乏礼仪的待遇。」

    鹤舞气恼地踢了子微先元一脚,「你还没说完。我不信那些漂亮的女孩子会
吃人。」

    子微先元翻了个身,感兴趣地看着她,小声问:「你怎么知道那些女孩子很
漂亮?」

    「她们的声音很好听。」

    子微先元叹了口气,「你记得海上那个女妖吗?她的歌声就像天籁,连聋子
水手都会被她的歌声迷惑。可她的脸……天龙在上,简直就像被一条掉牙的老鳄
鱼啃过,然后被一匹瘸了腿的野马狂踩,最后还……」

    鹤舞打断他,「你还没告诉我她们为什么吃人!」

    「因为峭魃君虞不给她们任何食物。」子微先元平静地说道:「没有人肉可
以吃的时候,她们会吃彼此的肉。」

    鹤舞脸色渐渐变白,最后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

    子微先元同情地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

    ************眼前的景象印证了子微先元的猜想。村里所有男
女全部被屠杀,房屋被烧毁。村子中央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夷为平地。尸体堆放整
齐,显示出屠杀者独特的细致与耐心。

    面朝着北方夷南城的方向,所有的头颅被砍下堆在一处,垒成一座尖塔,然
后是手臂、手掌、躯干、大腿、小腿和双脚,就好像所有人被集合起来,然后按
照身体部位,重新分成七份。

    死者包括老人、儿童、成年男女,甚至还有婴儿。所有鲜血被收集在几只巨
大的陶罐中,用木柴煮沸以后,还被人好心地加入皂荚,避免发出恶臭。

    鹳辛立在一道残存的墙壁上,警觉地望着四周。子微先元很庆幸鹤舞没有来,
否则她会作恶梦的。祭彤在山下陪鹤舞,如果他看到这一幕,会愤怒地直接冲入
枭峒。

    相比之下鹳辛表现得最冷静,事情交给他也最令人放心。但子微先元知道鹳
辛一旦冲动,没有任何人能够拦得住他。这样看来,鹳辛最不应该成为宗主,他
可能对一万次,但只要一个错误,就可能毁掉云池宗。

    「这是什么?」鹳辛拔开浮土,用飞叉挑出一条银光闪闪的链子。子微先元
接过来仔细审视。银链作工很精致,不像是这村子能够拥有的物品。

    「有人抢到我们前面了。」子微先元拍了拍手。

    「是法器吗?」鹳辛道:「我感觉到它残存的力量。」

    「你解不开的。」子微先元说:「除非放到碧月池的祭坛上,由祭司亲自施
法,才会知道他们的月女为什么会把秘法护链丢在这里。」

    「碧月池的月女?你确定吗?」

    子微先元扬了扬眉头,「看起来很相似。除了她们,很少有人会用这种护链。」

    碧月池是南荒碧月部族崇奉的圣地,拥有月神血统的大祭司,是部族至高无
上的神灵,她身边的少女被称为月女,意思是月神的女儿。碧月族相信,他们是
月神的后裔。每年七月,当映入池水的月光变成碧绿,除了被选中侍奉神灵的圣
女,每个年满十六的月女都将登上祭台,把贞洁之血洒入碧池。月女没有固定的
丈夫,却可以养育子女。因此其它部族往往讥笑月女是妓女的别称,但在碧月部
族,每一位月女都受到崇敬。

    「碧月池也受到邀请?」

    「你知道,」子微先元道:「百越的诸侯与来自北方湖泽的强国已经战斗了
十年,他们不希望在自己背后出现一个无法控制的魔王。在玄司阁的会议上,诸
侯向邀请来的各秘御法宗宣布了足够丰盛的赏格,甚至包括这样的承诺——杀死
峭魃君虞的人,将获得他占据的所有土地和子民。同时夷南也声称,会另外支付
一部分土地作为酬劳。」

    「我们需要土地吗?」鹳辛问。

    「当然……不是,」子微先元叹了口气,「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这样给你
解释吧,它的意思是:杀死峭魃君虞,意味着你会取代他,成为一位合法的南荒
王者。记住,是被百越和南荒诸族共同承认的。云池宗当然不会反对门下出现一
位王者。其它秘御法宗也抱着同样的心态。至于碧月池。看她们的行踪,心情似
乎比我们更迫切。」

    越过川泽密布的百越平原,再往南,森林越来越茂密。连绵不绝的大山,会
在暗夜移动的沼泽,无处不在的瘴气,大片大片未曾耕耘过的土地,鳄鱼、鸩鸟、
数不清的野兽与毒蛇……这一切构成了南方最神秘的区域——南荒。

    这里生活着数十个不同的部族,几乎每个部族都有自己崇拜的神灵或者魔鬼,
有自己的巫师和祭司,同时还流传着许多被称为秘御法宗的神秘教派。其中影响
最大的,莫过于昊教和翼道。与根基深厚的南方教派相比,源于北方的云池宗属
于后起之秀,但也因此少了许多负累。

    昊教是百越国教,势力凌驾于南方诸秘御法宗之上,门内多是百越贵族。翼
道长于医毒巫术,在南荒曾经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但由于与昊教交恶,随着百越
的兴起,势力已经越来越弱。其它大多数宗派则像碧月池一样,属于某个部族。

    南荒诸秘御法宗,以云池宗门下弟子最为繁杂。就像他们四人,鹳辛来自渠
受,鹤舞来自郦渚,祭彤是离人,而子微先元则来自遥远的东方。同一宗派内,
能够汇集这么多不同种族的弟子,在南方绝无仅有。

    经过无数次战火,南方诸族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无论夷南、姑胥、离族、
渠受、郦渚、碧月,还是被毁灭的卢依,都承认百越是整个南方的主人,百越也
因此以南方的保护者自居。而峭魃君虞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

    百越觉察出失衡的危险,但与北方强国的战争使百越无法抽出足够的力量除
掉峭魃君虞,因此抛出这样一个足够诱惑的条款,希望能借助诸秘御法宗来化解
威胁——至少不用担心那些心怀异志的宗派往自己背后再捅一刀。

    鹳辛收回飞叉,「墨宗主说,我们是为了铲除邪恶。」

    子微先元惊讶地看着他,「当然了,我们正这么做,这与酬劳冲突吗?当然,
有酬劳大家会更积极一些,这样很好。而且我认为,如果让云池宗成为南荒王者,
会更好地铲除邪恶。你可以想象让碧月池的月女来当南荒王者吗?」

    「不好么?」鹳辛说。

    子微先元张口结舌。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

    ************子微先元流星般划过树梢,大声道:「村子里的
人都死光光了,连一个能喘气都没有!」

    「我们该往哪边追?」祭彤望着周围漆黑的森林。

    「来吧。」子微先元在空中一个转折,毫不停顿地朝另一个方向掠去。

    鹤舞轻盈地飞起,她张开双袖,丝一般柔滑的长发在白衣上飘舞。祭彤迈开
大步,疾奔几步之后,突然跃起,攀住头顶的横枝,翻到树上,他手脚并用,仿
佛一团火焰在林中跳动,速度丝毫不逊于鹤舞。

    鹳辛猛然停住。他高高站在一棵巨松顶上,挺拔的身形仿佛明月中的剪影。
他拔出背后的飞叉,右手捻出一个奇异的法诀,微微侧过身。一阵微风拂过,他
的身形仿佛被月光渗透,融化在空气中。

    黑暗传来气流振动的声音,接着一头巨大的夜枭出现在空中。它的翅膀长度
超过一丈,硕大的眼球在月光下发出碧绿的光芒,枭爪和钩状的巨喙上都带着锋
利的钢套。在它背上,骑着一个浑身甲胄,只露出双眼的高大武士。他左手拿着
一只团盾,右手持着一支石矛。

    武士一挣腕上的缰绳,夜枭张开巨喙,发出金属般响亮地鸣叫声,展开双翼
停在空中。武士两眼缓缓扫视四周,片刻后,他扯住缰绳,夜枭无声地转过身,
朝来路飞去。

    一柄飞叉从虚空中疾射而出,穿透了武士的胸膛。夜枭「嘎」的大叫一声,
斗然拔高丈许。就在它前方巨松顶部,蓦然现出一个身影,鹳辛腾身跃上半空,
不等夜枭飞起,就抓住了枭爪。他腰身一拧,抬腿把武士的尸身蹬开,接着翻身
跃上枭背。

    夜枭往下一沉,坠落少许,接着奋力拍打翅膀,一边试图把背上的不速之客
甩下来,一边大声鸣叫。鹳辛抖开缰绳,在夜枭颈中缠了数圈,然后用力一勒。
夜枭叫声被勒住,但这只凶禽性子勇悍,仍拼命掀动背脊,试图从他手中挣脱。

    一个锦衣玉带的公子出现在松枝上,他挽起衣袖,大声道:「鹳辛!狠狠揍
它!这死鸟!太不老实了!」

    鹳辛挥拳打在巨枭颈中,夜枭头被打得歪到一边,仍没有停下。鹳辛换了部
位,对着枭翅根部一顿暴揍,夜枭翅膀摆动得越来越艰难,它挣扎着飞了片刻,
最后像一块巨石坠入密林,撞得枝叶纷飞。

    那名武士心脏被飞叉刺中,早已毙命。他长相凶恶,没有留胡须,头发也被
切断,鼻上带着一只粗大的铜环,额角和脖颈都刻着黑红的花纹。祭彤撕开他坚
硬的犀甲,只见他身上也有同样的纹身。

    「应该是南荒深山的部族。」子微先元审视着武士的纹身,「这样奇特的花
纹,我从来没有见过。」

    没有人知道峭魃君虞出自哪个部族,崇拜什么样的神灵或者魔鬼。一年前,
他突然在大山深处出现,开始了对卢依的征服。经过几场一边倒的屠杀,蒙受了
巨大损失的卢依长老们提出议和,将峭魃君虞当成能带来和平的贵宾请进城市。

    这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一天内,卢依的主城就沦为一座地狱。骑着巨枭
的武士盘旋在城市上空,投下毒火和利箭。所有幸存的居民沦为奴隶,长老们则
被当成食物,供卢依新主人食用。

    「有人相信,枭武士是不会死的妖魔。看来那只是一个被夸大的谣言。」子
微先元放下尸体,饶有兴趣地观察那头巨枭。

    02

    鹤舞上下打量着鹳辛,「你遁术那么好,站在旁边他们居然都没有看见。」

    「枭眼看不到正前方,武士的头盔也影响了他的视线,所以用一点点遁术就
够了。」鹳辛解释道。

    鹤舞露出不满的神情,显然对这样平淡的答案并不满意,但紧接着,子微先
元的声音就吸引了她的心神。

    「我一直以为能够骑乘的枭只是传说,原来真的存在。」

    子微先元伸手去抚摸枭首的黑翎。夜枭突然偏过头,钢钩般锋锐的巨喙朝他
手上啄去。

    子微先元的手掌微微晃动,似乎没有碰到任何阻碍地掠过枭喙,按住了夜枭
两眼之间。夜枭头颅慢慢沉重下来,碧绿的眼睛一点一点合上,似乎变得困倦。

    「你做了什么?」鹤舞好奇地问。

    子微先元轻声道:「哄它睡觉。」

    半刻钟后,子微先元松开手,解开缰绳,翻身骑上枭背,「祭彤,把甲给我。」

    接过武士的甲胄,子微先元一振缰绳。夜枭睁开眼睛,巨爪蹬住地面,展翅
飞起。

    山林里闪动着火光,方圆二百丈的草石都被清理干净,数十名乘枭持矛的武
士环绕在周围,中间是一座巨大的营帐。南荒很少能见过这样豪奢的营帐,用三
重犀牛皮制成的帐幕漆金绘彩,镶嵌着玳瑁、胡珠、金玉、莹石,宛如一座华丽
的宫殿。

    营帐两侧跪着一群少女。她们戴着精致的羽冠,手腕和脚踝围着厚厚的雪绒
护圈,但除此之外,身上再没有任何蔽体的衣物。这些些眉目如画的美貌少女,
肌肤细嫩,面露微笑,但月光下看去,那笑容却有种阴森诡异的气息,仿佛在夜
间出现的妖魅。

    营帐前方燃烧着一堆篝火,两名枭御姬跪在篝火前,一边唱着歌,一边捧着
银罐,将调好的蜜汁淋在一个女子身上。那女子赤条条跪在地上,容貌秀美,红
唇含笑翘起,唇角有一颗嫣红的小痣,她明净的眸子透出一层碧色,显示出异样
的血统。但此时她的目光却像被人抽尽精魂,空洞地看着前方。

    一头巨枭从天而降,披甲的武士跃下枭背,跪在营帐前,用粗浑的嗓音说道
:「主人,我们在东面山林发现了另一名月女的踪迹,我们会尽快把她带到您的
座前。」

    那名武士朝营帐虔敬地拜伏行礼,然后跨上枭背离开,继续追踪逃逸的月女。

    帐帘一动,一名和枭御姬相同装束的女子四肢着地,从帐内爬出来,扭动的
身体仿佛一条美艳的蛇。她扬起脸,用妖细的声音对枭御姬说道:「主人说,不
许弄伤她的脸。」

    两名唱歌的枭御姬将蜜汁淋遍那女子全身,然后轻轻按住她颈后。那女子顺
从地俯下身体,金黄的蜜汁在她雪白的胴体微微闪动,顺着乳房柔美的曲线缓缓
流淌,从殷红的乳尖滴落下来。

    旁边的枭御姬取来一根长长的银杆,把油脂涂在杆上。另一名枭御姬取来果
盘,拿出一只红甜果,示意那女子张开嘴。那女子乖乖把甜果咬在齿间,一面露
出一个痴滞的笑容。

    身边的枭御姬扶住她的腰身,把她圆翘的雪臀掰开,将那只流淌着蜜汁的嫩
穴暴露出来。另几名枭御姬抬起银杆,对准那女子白美的雪臀,将锋利的三棱状
杆尖插进蜜穴,缓缓送入。

    枭御姬们齐声唱起歌来,她们的歌声婉转动听,带着南荒独有的轻柔韵致,
仿佛石间的流水般清丽悦耳。这是一首充满喜悦的歌,但她们的声音中却有着一
丝无法化解的悲伤,就像是妖精美丽而凄迷的挽歌。

    带着白色羽冠和皮腕的枭御姬们抬起银杆,笔直的杆身插在浑圆的雪臀内,
锐利的杆尖没入蜜穴,从那女子最柔嫩的部位刺入。那女子两手撑着身体,口中
咬着浆果,唇角含笑,似乎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中,无法醒来。

    忽然她身体一颤,银杆穿透了蜜穴,刺到尽头的嫩肉。枭御姬们歌声扬起,
一起推动银杆,杆尖依次刺穿了女阴和子宫,进入腹腔。那女子仿佛不知道痛楚,
仍微笑着翘起屁股,一动不动地让坚硬的银杆穿透她的下身。鲜血并没有大量流
淌,只在银杆与蜜穴结合处渗出少许血迹。

    涂过油脂的银杆顺利刺入圆臀,穿过那女子光洁的胴体,最后从口中探出,
挑住她齿间的浆果。那女子扬起脸,红唇含住银杆,在她身后,一截相同的杆身
从她流淌着蜜汁的大屁股中穿出,夹在两片柔美的阴唇间。

    枭御姬们将那女子双手缚到背后,抬起她双脚缚在杆上,然后举起银杆,把
穿在杆上的女子架到一堆红红的炭火上。蜜汁从她洁白的胴体滴落,掉入木炭,
发出嗤嗤的轻响。她腹下的阴毛迅速蜷曲,化为灰烬。

    枭御姬挽起她的长发,淋了些水,避免被炭火烧损。另外的枭御姬则分开她
的臀肉,将一支青竹筒插进她菊肛,往她肠内小心地灌入蜜汁。

    炭火烧炙下,蜜汁渐渐渗入皮肤,两只圆润的美乳变得金黄,散发出甜香的
气息。那女子凌空穿在银杆上,屁股里插着竹筒,蜜穴红艳的嫩肉在银杆上微微
抽动。她眼神渐渐涣散,直到最后失去光亮,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

    等到肉体烤熟,两名枭御姬跪在炭火旁,一边唱着歌,一边用雪亮的银刀割
下她两只乳房,盛在银盘里,由旁边的枭御姬一路传递到帐内。

    营帐内没有任何声息,片刻后,一团咬过的乳肉被扔了出来,那些美貌的枭
御姬立刻围过去,争相抢夺,就像一群抢食的野狗,啃着主人吃过的剩肉。

    如果是祭彤,看到碧月池的月女就会跳下去,与帐内那个人决一生死。鹳辛
会冷静一些,他会先看好退路,然后利用夜枭的速度,冲过去救人,尽量避免与
帐内那个人交手。如果是鹤舞,她会攻击篝火,把营地弄得鸡飞狗跳,再趁乱救
出那名月女。

    但子微先元始终停留在二十丈的高空,眼看着碧月池的月女像母畜一样被烧
炙啃食,而没有任何动作。

    他年纪不比鹳辛等人大多少,可作为云池宗最年轻的秘御师,他能清楚感受
到营帐内那个强大的存在。从他来到营帐上空,一直到碧月池的月女被虐杀、分
食,那个人就像一块冷酷的岩石,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子微先元终于没有去动他的古元剑,他提起缰绳,朝东面飞去。

    ************一个淡绿色的身影在林中飞驰,在她身后,四头
巨枭不时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叫声。枭背上的武士挽起铁弓,利矢尖啸着朝她射来。

    那少女鬓发散乱,一侧衣袖被箭矢划破,露出一道血痕。她倏然止步,胸口
不住起伏,在她面前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断崖,闷雷似的水鸣声隐隐传来。

    四头巨枭围拢过来,在空中缓缓振动翅膀。那少女只有十六七岁,提着一把
短刀,她回身看着四人,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一名武士举起石矛,「跪下,扔开刀!」

    那女子眼中露出一丝绝望,她慢慢松开手,扔掉短刀。武士们催动巨枭,从
空中降落。忽然那少女胸口白光一闪,秘法护链光芒大作,接着她抬脚踢住刀尖,
那柄短刀未曾落地便斜飞起来,刺向一名武士。少女曼声吟唱,虚空中凝出一只
莹白的月牙环,她操在手中,朝一头巨枭劈去。

    几名武士同时举起石矛,挡住了短刀和护链的光芒,巨枭却被月牙环扫中,
羽毛纷飞,鸣叫着向后退去。唯一没有遇袭的武士张开铁弓,一箭射透了那女子
的大腿,接着又搭上一支箭,对准了她的喉咙。

    那少女腿上中了一箭,痛得几乎晕倒,月牙环的光芒也暗淡下来。她虽然竭
力抵抗,但跟四名武士的实力还是差了许多。危急中,她握住腰间的玉佩,用力
捏碎。一层青光闪过,少女身周的空气迅速析出细小的光点,接着连结起来,刹
那间形成一道月光般的影障,护住身体。

    武士从受伤的枭背上翻下,石矛疾射而出。黑曜石制成的利矛落在冰上,击
出一片细碎的银光。要不了几下,她的月影护身就会被粉碎。

    那名持弓的武士停在空中,长箭对准少女。月影粉碎的瞬间,他的利箭会像
毒蛇一样,钉在她身上。

    一个毫无重量的影子从高空飘落到武士身后,他一手扳住武士的下巴,一手
握着剑鞘,放到他颈中。长剑悄无声息地跳出数寸,露出寒凛凛的锋刃,然后轻
轻一划,便切断了武士的喉咙。

    他的动作从容而又细致,似乎并不快,却在那名武士作出任何一个微小的反
应之前,就完成了一切。

    子微先元压住伤口,免得疾喷的鲜血惊动其它人。在他脚下,一名武士还在
攻击月影,另两名武士则拉开一张黑色的巨网,准备擒下这个少女。

    子微先元握住武士还没有冷却的手,把两支利箭扣在弦上,然后拉开铁弓。
箭矢射出的同时,子微先元一跃而起,他用尽全力,暴起时生生踩断了枭背,以
比箭矢更快的速度掠到持矛武士的背后。

    巨枭脊骨断成两截,耷拉着翅膀从空中坠下。异响惊动了持矛的武士,他回
身一矛刺出,子微先元错身抓住长矛,古元剑跳出尺许,顺势斩断了他的脖颈。

    另外两名武士一个肩头中箭,一个被射中腰背,再无力出手,他们立即拉起
巨枭,没入夜空。

    月影如同碎裂的冰晶散落下来,星光般消失,那少女单膝跪地,良久呕出一
口鲜血。

    子微先元把一块丝巾递给她,「喝点水会好一些。」

    ************火光映照在少女苍白的面孔上,她年纪与鹤舞相
仿,一双明媚的眼睛又圆又大,如水的眸子透出一丝碧绿。

    「我叫夜异,来自碧月映照的池泽。」

    「我叫鹤舞,云池宗的弟子,来自崇拜鹤的郦渚。」

    「鹳辛。」

    「祭彤。我是崇拜火的离人。」

    「我是子微先元,东方天龙的后裔。」

    周围响起一片嘘声,子微先元板着脸辩解道:「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我的
祖先是天上的神龙。」

    鹤舞道:「可是我们谁都没有见过龙,南方也没有龙。」

    「你见过吗?」祭彤问。

    夜异摇了摇头,「没有。」

    祭彤说:「你看,从来都没有人见过龙。」

    「但是……我相信他说的。」夜异小声道。

    子微先元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是你识货!来,
再吃块肉。」说着殷勤地把鹿肉递到她手中。

    祭彤扯着一条鹿腿,一边大嚼,一边说道:「先元,你怎么不吃?」

    子微先元咳了一声,「我不喜欢吃烤肉。」

    「胡扯。除了祭彤,就你吃得最多。」鹤舞说。

    子微先元脸色不变地说:「是吗?那么是因为我这会儿不饿。」

    鹤舞嗤笑一声,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话。

    子微先元扭头问夜异,「你们怎么会到这里?」

    夜异迟疑了一下,然后道:「我们准备去枭峒。」

    枭峒就是卢依的故城,夜异对她们的目的不愿多说,只首:「我们遇到枭武
士,被他们打散了。」

    鹤舞好奇地说道:「你的族人眼睛都是绿色的吗?你的身材好高哦。」

    传说月女的绿眸是月神的赐福,碧月族的男子眼眸褐色的,而且身材也不及
女子高挑。所以在碧月部族,女子地位比男子更高。

    「我眸子的绿色很淡,我们的大祭司眼眸是碧绿的,」夜异声音里透出一丝
骄傲,对于碧月族的大祭司月映雪,每个族人都有种近乎神明的崇拜。

    子微先元点了点唇角,夜异这里也有一点红痣,「你的族人是不是都生有红
痣?」

    夜异一怔,「那是我姊姊,你见过她吗?」

    子微先元矢口否认,「我随口说的。你说你们遇到了枭武士?」

    夜异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垂下眼睛,「我们一共九人。在村子边缘遇到了他
们……」

    「他们在空中对着我们放箭,带领我们的碧琳祭司用弓箭还击,然后我们听
到女人唱歌。他……他出来的时候,整个天空都变成红色……」

    子微先元紧接着问:「他是谁?峭魃君虞吗?」

    夜异露出恐惧的表情,「我不知道。」

    碧月族的弓手是南荒翘楚,带领她们的又是碧月池四位女祭司之一碧琳,面
对乘坐夜枭的枭武士,仍丝毫不落下风。但那个男人出来时,一切都变了。

    夜异并没有看清他的面孔,甚至连他在哪里出现都没有看清。一瞬间,天空
变成血色,空气仿佛浸满鲜血,变得沉重无比。周身的血液都激荡起来,似乎在
应合那个血腥的存在。更难以想象的是,她竟然有种感觉,那股浓烈的血腥竟如
此熟悉,如同远古的祖先在召唤自己的血裔。

    然后她看到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她脑海中猛然张开,瞳孔是无尽的血红。

    夜异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看到年轻的女祭司碧琳,还有她亲生姊妹,在那
片血红中无力地跪倒。她本能地感到恐惧,然后拼命逃走。

    夜异抱着肩,脸色变得苍白。她并不是一个胆小的女子。但她没有丝毫勇气
面对那片血色。

    鹤舞道:「先元,你找到了他们的营地吗?」

    「找到了。」子微先元坐直身体,「差不多有五十名枭武士。」

    「也许来的不是峭魃君虞。」祭彤猜测。

    「是他本人。」子微先元想起营帐里那个强大的存在,「否则不会有枭御姬。」

    「你见到我的族人了吗?」夜异问。

    「营地里没有其它人。」子微先元安慰道:「也许她们和你一样逃走了。」

    夜异怔怔看着地面,忽然涌出泪水。子微先元扶住她的腰身,温和地说道:
「别担心,月神会庇佑她们的。」

    鹤舞问:「先元,我们怎么办?」

    「回去吧。」子微先元沉吟道:「我们打不过他。」

    鹳辛抬起头,「不去枭峒了吗?」

    「我一个人去。」子微先元道:「祭彤,你跟鹤舞回去。鹳辛,你把夜异姑
娘送回碧月池。」

    「那怎么行!」三个人异口同声说道:「宗主吩咐我们一起到枭峒,现在怎
么能回去呢?」

    「情况不同了,峭魃君虞比我们想象中更厉害。我们几个去枭峒挑战他,等
于送死。我一个人远远去看一眼,」子微先元板起脸,「没有你们拖累,我肯定
能逃命。」

    鹤舞道:「我不管,反正我要去!」

    子微先元翻了翻眼睛,要说服鹤舞和训练鱼上树一样困难——假如不是更难
的话。

    「鹳辛,你呢?」

    「我也去。」

    子微先元拉下脸,「祭彤!」

    「我当然要去!」祭彤的声音比他更响。

    「好吧,」子微先元无奈地说道:「我们一起去。但你们要答应我,无论发
生什么事,都不许出手。」

    三个人对视一眼,「没问题。」

    「我也去。」夜异说:「知道族人的下落之前,我不能回去。」

    03

    天色将近黎明,鹳辛、祭彤、鹤舞在火堆旁入睡,子微先元斜躺在松树高处,
闭上眼,感受着晨风拂过的清新。

    「你知道她们在哪里。」

    子微先元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像是睡着了一样。

    夜异固执地说道:「你见过我阿姊。」

    子微先元叹了口气,「我又不知道她是谁。」

    「不。你肯定见过。」

    子微先元无奈地干咳一声,忽然道:「碧月池有几位祭司?」

    夜异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道:「有一位大祭司,还有四位祭司,碧琴、碧韵、
碧津、碧琳。」

    「月女有很多吗?」

    「不多。」

    子微先元翻了个身看着她,好奇地问:「我听说还有圣女。」

    「圣女由大祭司指定,她是未来的大祭司。」

    子微先元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大祭司由圣女充任,而祭司出自月女。」

    夜异不依不饶,「告诉我,她怎么了?」

    「她死了。峭魃君虞杀了她。」

    夜异闭上眼,把手放在胸口,小声念着什么。然后她抬起眼,看着子微先元。

    「其它人呢?」

    「我没有看到。」子微先元说:「我当时在上面,离得很远。」

    「你为什么能乘夜枭?」那种凶猛的巨禽给夜异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学过一种法术,能够短时间操控禽鸟。」

    夜异沉默下来。

    第一缕阳光透过林叶,映在夜异脸上,那双眸子的绿色变得浓绿起来。子微
先元道:「你长得真美。」

    夜异脸上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伏到子微先元身上。她连忙直起腰,与
子微先元拉开距离。

    夜异掠了掠鬓发,「云池宗也是为峭魃君虞来的吗?」

    「没错。在这里我们是朋友。」子微先元做最后一次努力,「其实我觉得你
应该先回到碧月池,把昨天的遭遇告诉给祭司。」

    夜异说:「月女的生命属于月神,即使她们死了,我也要把她们的尸骸带回
圣池。」

    夜异起身离开松枝,临走时,她回头看了子微先元一眼,「你们那个像白鹤
一样的女孩儿,长得才真美呢。」

    子微先元笑着说:「谢谢你的夸奖。」

    ************枭峒位于南荒深处,这座原本叫卢依的城市,曾
经拥有过五万人口,位于南荒已知世界最南端。

    为了防止野兽和野蛮人的侵袭,整座城市建在一个锥形的山峰间,禇红色的
峭壁像一个巨大的屏障包围着城市,只有北面留出一个狭窄的缺口。一年四季,
这座城市都被笼罩在山峰的阴影下。只有每天中午,城市中央能享受一个时辰的
阳光。

    沦为奴隶的卢依人被迫背起石料,像一群蚂蚁在峭壁之字形的小路上攀爬,
在能够俯览整座城市的山峰顶部,为他们的新主人建造宫殿。

    乘着夜枭的武士在天空盘旋,脚下的城市在阴影遮蔽下,如同一座阴森的鬼
域。卢依人祭拜神灵的圆台,吊着卢依长老们的骨架,他们的肌肉被饥饿的幼枭
啄食殆尽,只剩下骷髅的头颅上,两只黑洞洞的眼眶看着天空,似乎在嘲笑他们
把魔鬼引进城市的愚蠢。

    子微先元涂黑脸和手脚,然后解开头发,像一个做苦工的卢依奴隶一样,把
混着泥沙的油脂抹在上面。

    鹤舞捏住鼻子,囔着声音说:「离我远一点!味道好难闻。」

    子微先元抖着身上褴褛不堪的破袍子,快乐地说道:「我前生一定是卢依人,
你瞧这件衣服多合适。上面还有金丝的花纹……」

    鹤舞疑惑地说道:「你从哪儿找来的?」

    「在路边拣的,大概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子微先元闻了闻衣袖,「上
面有死亡的味道。你闻……」

    鹤舞连忙道:「你别过来!」

    「那是卢依贵族的衣服。」夜异道:「那个人进入城市,召集卢依的长老和
贵族们举行和谈,然后他的枭军包围了会所,屠杀了长老。所有的贵族都成为奴
隶,被驱赶到山上,给他修建宫殿。」

    「天上的神灵,求你们庇佑我,不要被他捉到。」子微先元合上手,虔诚地
祈祷道:「我背不动石头,也不会盖房子,我不想当奴隶……」

    鹤舞嗔道:「还不快去!这里都被你熏臭了!」

    子微先元跃出洞窟,回手把石板盖好。这是一座废弃的宅院,洞窟原本是卢
依人用来储藏粟米的,现在成了他们的藏身之所。

    扇形包围着城市的崖壁仿佛被利斧劈出,陡峭之极。唯一的入口被卢依人建
起城墙挡住,使整座城市固若金汤。纵使能够飞翔的枭军,想攻克这样天生的坚
城,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卢依人一次冒昧地举动,使城市未经战斗就陷落了。

    子微先元把耳朵贴在冰凉的岩石上,等枭武士飞过,他闪身从石后走出,混
入队伍,顺手把一位老人背上的石头拿过来,放在肩上。不等那名老人反应过来,
他疾走几步,然后佝偻着腰,装出吃力的样子,消失在人群中。他的外貌和服装
看起来和卢依人一模一样,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山路越来越窄,再往上,只能容一个人侧着身子通过。此时已经是深夜,山
壁的石隙中插着火把,不时有精疲力尽的卢依奴隶失足坠下山崖,在黑暗中发出
沙哑的惨叫声。

    子微先元前面的男子艰难地迈着步,裸露的小腿被山石擦出道道血痕。看到
他身体摇摇欲坠,无法支撑地朝山崖另一边歪去,子微先元连忙拉了他一把。

    那人跪在地上,一边发抖,一边喘着气。一名乘枭的武士停在山崖边,阴狠
的目光透过头盔的缝隙落在他身上。那人几次用力,都没能站起来。枭武士举起
石矛,一矛刺透了他的心脏,把这个失去了劳动能力的奴隶挑下山崖。

    武士指了指石块,命令后面的子微先元背上,然后乘枭飞开。子微先元尽量
放松身体,不去接触那名武士的目光。旁边的卢依人神情木然,似乎已经见惯了
这种死亡。

    山顶的天幕透出星光,已经建成的殿基平整而又巨大,上面矗立着一座金碧
辉煌堪比宫殿的巨帐。那顶帐篷比子微先元曾见过的更大了数倍,帐后树着一杆
长旄大纛,黑色的旗旌上绘着一只赤红的双头巨枭,在夜风中猎猎飞舞。

    宽达百丈的平台上摆放着许多巨大的方形物体,上面盖着厚厚的黑色帷幕。
虽然看不到守卫的武士,但贸然走上平台,绝不是一个好主意。子微先元摸出一
块边角锋利的石片,等寒风袭来,枭旗飞扬的一刻,挥手射出。

    石片还在半空,旗杆的绳索便「崩」的一声断开,沉重的枭旗掉落下来,传
来一声闷响。子微先元看得清楚,切断绳索的是一柄飞刀,显然今晚来到这里的,
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踏上平台,他头戴高冠,相貌清瘦,衣袖又宽又大,
腰间佩着一柄古朴无华的长剑。虽然行走在平台上,那人却仿佛步上朝堂般气度
不凡。他缓步走到帐前,两手平举齐胸,朗声道:「百越申服君,拜见枭王。」

    帐内沉默片刻,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可是宗阳申服君?」

    子微先元神情微动,申服君封地为宗阳,是百越世袭贵族,同时又是昊教主
掌占卜的神官,身份非同小可,没想到他会亲身来此。

    申服君道:「正是。」

    老者道:「君上夤夜来访,斩旗立威,先声夺人,莫非是欺我王帐下无人么?」

    申服君扬声道:「枭君王,本君奉王命而来,敢问枭王,卢依何罪之有,为
枭王所灭?」

    老者道:「南荒无主,有力者自取之。不劳君上动问。」

    申服君寒声道:「卢依虽远,犹为百越属国,枭王自取,置我百越于何地?
百越万乘之国,岂容枭王放肆!」

    老者淡淡道:「君上可是恫吓我王么?百越与北方湖泽之国鏖战十年,兵连
祸结,早已自顾不暇,还敢如此大言?烦君上回复百越熊君,我王峭魃君虞一年
立都,两年扫平南荒,三年之后便提军北上,与百越王猎于江右。」

    申服君一拂衣袖,厉声道:「狂悖!区区一个枭君,何劳百越军士,我昊教
与翼道二宗,便可取其首级!」

    老者讶道:「百越竟匮乏如斯?要邀集诸秘御法宗与我王为敌?昊教与翼道
向来势同水火,今日竟能联手么?」老者长笑一声,「君上既是百越封君,今日
之来,想必是昊教之首。敢问翼道来的是哪位大巫?」

    一个低哑的声音说道:「翼道巫耽,见过尊驾。」

    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平台另一侧,那人身材高瘦,穿着件宽大的巫衣,衣
上挂满长短不一的布缕。他头发乱糟糟披在身后,耳上垂着一对硕大的金环,衣
袍上镶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铜镜,手里拿着一根木杖,看上去就像南荒部族那些神
秘可怕的巫师。

    「翼道十巫,巫甲、巫辰、巫羽、巫除……」老者忽然道:「不知巫癸可曾
安好?」

    巫耽道:「巫癸十年前入山采药,至今未返。」

    老者道:「我倒听说巫癸是犯了禁律,被翼道诛杀。」

    巫耽翻起眼睛,透出一丝寒光,「绝无此事。」

    老者一笑了之,接着高声道:「昊教法天,翼道法地,今日能领教两宗绝学,
幸何如之!」

    老者的声音越来越近,忽然帐门掀开,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昊教和翼道的
弟子紧盯着帐门,看到那人,呼吸顿时一乱,他们听到声音,原以为说话的是一
个耄耋老者,没想到出来的却是一个赤裸的艳女。

    那女子戴着白色的羽冠,除了手脚的皮圈,全身赤裸,耸着一对肥滑白嫩的
雪乳,体态丰艳诱人。

    她美目扫过全场,然后开口道:「昊教十二人,翼道七人,区区十余人,就
想取我王首级么?」

    她脸上全无表情,娇艳的红唇吐出的却是老者苍老的声音,朦胧的星光下,
仿佛有一个老人寄居在这具妖艳的躯体里,显得诡异之极。

    申服君眉毛缓缓挑起。他原以为峭魃君虞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蛮族首领,这种
蛮族在南荒车载斗量,玄司阁竟然颁下裂土分封的赏格,令申服君大为愤懑。他
不与昊教六大神官商议,便即南下。到了此间才发现枭族未可小觑。

    他与翼道并无交情,只不过势成骑虎,才勉强联手。申服君原想以雷霆万钧
之势击杀峭魃君虞,但等了良久,帐内全无动静,虚实难测,于是斩旗示威,想
逼峭魃君虞现身。谁知帐内说话的老者,现身时却是一个赤裸的艳女,令他再度
失算。

    巫耽一顿木杖,衣袖上一面铜镜突然放出光华,射向裸女的眼睛。

    那名枭御姬表情僵硬,目光却大为异样,虽然美眸黑白分明,却有着与她妖
艳外表完全不同的眼神,就像另外一个人正透过那双眼睛俯视众人。接触到铜镜
的光华,枭御姬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然后她手指一弹,一粒明珠划过一道白光,
击碎了巫耽袖上的铜镜。

    巫耽衣袍膨胀起来,衣上的布缕无风而动,仿佛一堆虬曲的黑蛇。申服君此
时已看出那老者是用异术在操控这名枭御姬,他踏前一步,沉声道:「你是何人!」

    枭御姬用老者的声音淡然道:「无名之人,就不劳君上和大巫动问了。」

    申服君道:「原来枭王座下都是些蝇营狗苟之徒,连名姓都不敢出口,教人
齿冷。」

    枭御姬神情木然地说道:「君上今夜若侥幸被老朽生擒,自然知晓。」

    申服君闻言大怒。旁边一名昊教弟子跃到场中,挥剑刺出,喝道:「妖人!
敢出狂言!」

    枭御姬有些迟钝地避开剑锋,她退后一步,反手取出一支长矛,朝那名弟子
挥去。那名枭御姬身体柔弱,挥矛的角度、力道更是平淡无奇,就像一名娇怯的
侍女拿着武器嬉戏。那名昊教弟子挺剑斜挡,接着顺势削向枭御姬的纤纤玉指。

    长剑刚递出半寸,矛身突然爆出一股巨力,那名昊教弟子手腕格的一声折断,
整支长剑被石矛生生砸入身体。他喷出一口鲜血,颓然跪倒,胸口肋骨尽碎,长
剑从肩头斜斜切到肋下,嵌入体内,几乎将他身体整个剖开。

    枭御姬木然收回长矛,她脸上、乳上溅上几滴殷红的鲜血,宛如一串红梅绽
开在雪白的肌肤上。

    剩下的昊教弟子都变了脸色,等枭御姬退开,连忙冲过去抢回同伴。那名弟
子心脉尽碎,胸前血流如注,早已气绝。

    巫耽面色阴沉,他一顿木杖,身后走出三名弟子。翼道源自南荒巫术,装束
也与南荒的巫师相近,一般都佩有面具,穿着缀满布缕的巫衣,用铜镜、皮鼓、
木杖作为法器。这三名弟子用的都是弧形弯匕和分叉的丫状木杖,未戴面具,他
们赤着脚,缓缓逼近枭御姬,一面用怪异的声音念诵巫咒。

    帐内隐约传来一声叹息,接着枭御姬挥起长矛,划出一个圆弧。首当其冲的
翼道弟子用弯匕挡住长矛,另一名弟子趁机挺起木杖,丫状的杖头分击枭御姬高
耸的双乳。

    昊教一出手就吃了大亏,申服君不禁面上无光,但看到翼道如此作派,不仅
上了三名弟子,招术也不怎么光彩,不免对翼道又多了一分鄙薄。

    枭御姬长矛被挡,怔了一下才回过长矛去档格木杖,但她反应慢了少许,「
啪」的一声脆响,木杖重重打在乳上,那两只光溜溜的肥乳被打得弹起,枭御姬
退后一步,几乎跌倒。

    最后一名弟子鬼魅般绕到枭御姬身后,蓝汪汪的弯匕朝她腰间刺去。离匕刃
还有寸许,帐内突然传出一声刚劲的鸣响,枭御姬的身体应声停住,然后手臂以
一个奇异的姿势扭转过来,一把拧住他的手腕。

    翼道分明暗两翼,出自暗翼的弟子都是从各种妖异阴毒的巫术中修习而来,
性子坚毅阴狠,虽然手腕被那只纤纤玉手拧断,却一声不哼。他抛开木杖,左袖
几面铜镜同时飞出。那些铜镜嵌在衣袍上,锋利的边缘犹如利刃。枭御姬躲闪不
及,白皙的手臂和大腿被铜镜划破,现出几条笔直的血痕。

    04

    枭御姬目光微一散乱,接着又变得冰冷。她展开柔美的手臂,像一个妖媚的
情人拥住翼道弟子的脖颈,将高耸的乳峰贴在他脸上,接着「格」的一声拧断了
他的颈骨。

    枭御姬转身时,背后空门大露,两名翼道弟子几乎同时举起淬毒的弯匕,刺
向她枭御姬的粉背。枭御姬拧断了那名弟子的颈骨,似乎算准了他们的动作,头
也不回地俯下身,两条光洁圆润的大腿向后扬起,贴在两人手臂上。两柄弯匕同
时刺在枭御姬腿间的空处,接着手臂一紧,已经被她丰腻的玉腿缠住。

    枭御姬松开被拧断脖颈的弟子,然后腰身弯折过来,仿佛没有骨骼般将身体
反弓,柔颈低垂,高耸着两只沾血的雪乳,展臂拥住那两名翼道弟子。

    「我当时都看傻了。」子微先元捂着胸口,似乎可怜的小心肝这会儿还在怦
怦直跳。

    「那名枭御姬就像变成了一条大白蟒,把那两个倒霉的翼道弟子死死缠住,
越缠越紧。」子微先元啧啧道:「那可是条白花花的大肉蛇啊,翼道那两个弟子
被她缠住,浑身的骨头就像炒豆子一样,格格崩崩直响……」

    「怎么白花花的大肉蛇?」鹤舞不悦地说:「你不是说她穿着一条又厚又大
的狐裘,连身材都看不出来吗?」

    「当然。」子微先元面不改色地说:「她长得太丑,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我只是打个胡乱比方。其实他们被狐裘遮住,只能听到骨头响,什么都看不到。」

    「然后呢?」夜异问。

    子微先元摊开手,「然后他们就死了。」

    「我是说你。」

    「哦,」子微先元一拍额头,「那景象太可怕了,我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
所以我就……」

    「就回来了?」鹤舞脸色不善地问。

    「我就钻到营帐里了。」

    「什么?」夜异和鹤舞齐声问道。

    除了那名枭御姬,帐内始终没有人出来,空中也看不到枭武士的身影,只有
斩落的枭旗被风吹起,在帐侧不时掀动。枭御姬雪白的肢体仿佛一条光洁的妖蛇,
不受骨骼限制的任意弯曲,在两名弟子身上越缠越紧。申服君和巫耽都保持静默,
神情凝重地看着这一幕,两宗的弟子也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趁枭旗再次被风掀起,子微先元游鱼般钻入旗下。然后用古元剑切开犀皮,
从帐底爬了进去。

    子微先元钻进的是间器皿室,里面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金银酒具。他走到门边,
放缓心跳,收敛目光,用一种漫不经心地神态朝外面看去。这里离那个操纵枭御
姬的老人太近了,自己的循术恐怕还及不上鹳辛,是否能瞒过他的神识,子微先
元毫无把握。

    帐内的空间比他想象的更大,上下分为三层,如同一座华丽的宫殿,中央是
一间穹形大厅。帐内铺满了厚厚的毛皮,光线极暗,只在帐角有一支点燃的牛油
蜡烛。虽然知道那老者和枭御姬都在帐内,周围却没有丝毫声息。很奇怪,这一
次子微先元没有感受到在夷南边境时那个强大的存在。难道峭魃君虞没有回来?

    峭魃君虞吃掉卢依所有长老的壮举,使南荒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位魔王的存
在,但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来自哪个
族落?崇拜什么神灵?

    这些都没有答案。但至少子微先元现在知道,有一个老人在峭魃君虞的营帐
里,他能够操纵别人的灵魂。

    几乎南荒每个巫师都对魂魄具有强烈的兴趣,但仅限于了解,因为这个属于
鬼神的领域不仅复杂而危险,而且充满各种禁忌,只有最疯狂的巫师才敢于尝试
操纵他人的魂魄。这个不肯透露姓名的老者,显然不忌惮触犯任何禁忌。

    子微先元闭上眼,用心神锁定了老者的位置——入口处那间悬着兽头的的小
室。他能看到案后那个模糊的身影,在他面前,竖着一柱碧绿的异香,旁边是一
只……

    子微先元心神一乱,脑中浮现的景象立即消失无踪。他刚才看到的是一只鼓,
青铜铸成的鼓。圆形的鼓面直径不到两尺,上面镂刻着奇异的花纹。但他无法确
定,那是否就是属于峭魃君虞的巫鼓。

    子微先元不敢再去窥视,他小心避开老者所在的处置,转而探索其它方位。

    营帐外,枭御姬白皙的肉体充满弹性般拉长,盘绕在两名翼道弟子身上,她
缓缓伸长玉颈,然后张开口,露出倒生的尖齿,咬在一名弟子颈中。鲜血迸涌,
染红了她姣好的面容。另一名弟子被她双腿和手臂缠住,周身骨骼不住断裂。

    场内忽然传来一声清啸,申服君拔出腰间制式古朴的长剑,一剑刺向枭御姬
的后脑。枭御姬白美的双腿松开那名弟子,然后扬起,仿佛一条白花花的蟒蛇甩
起尾巴,重重打在申服君剑上。

    戴着高冠的申服君大袖飘飞,硬生生从枭御姬肢体间扯出那名弟子,扔向翼
道一边。

    忽然间眼前黑影一闪,枭御姬雪白的身体猛然飞出。申服君闪身退开,双目
怒视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巫师。

    巫耽一把扯住枭御姬的柔颈,面无表情地把她扔在地上,然后抬脚踏住她的
背脊。巫耽枯瘦的手指做了几个动作,胸口那面最大的铜镜猛然飞出,旋转着挡
在帐前,光亮的一面正对着帐门。

    那名枭御姬痛楚地叫出声来,声音恢复了原状,再非那个苍老的声音。顷刻
间翼道三名弟子横尸当场,巫耽黑黄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他踩住枭御姬柔软的
腰肢,两眼紧盯着帐门,然后举起木杖,对准枭御姬那只肥白圆翘的雪臀用力刺
落。

    木杖噗的一声,穿透了枭御姬的肉体,将那只香艳白滑的屁股钉在地上。枭
御姬凄叫着蜷起肢体,玉腿紧紧盘绕在木杖上,不停扭动。

    老者的声音在帐里响起,「知道用铜镜破去我的法术,巫耽倒是长进了。」

    巫耽丝毫没有得胜的欣喜,他阴沉地盯着帐门,片刻后,一缕碧绿的细烟从
帐内蜿蜒射出,与旋转的铜镜一触,灵蛇般绕开,朝巫耽射来。巫耽浑身的布缕
猛然涨起,接着从袖中滑出一只皮鼓。

    轻若无物的碧烟击在鼓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响,然后消失无踪。巫耽大鸟
般飞起,落在自己一方,伸手拽过一名弟子,张口咬在那名弟子颈中,狂饮几口
鲜血,用热血化去碧烟的毒素,然后腾身而起,头也不回地飞向山崖。

    平台上零乱倒着几具尸体,那名枭御姬身体折起,仿佛一条被钉在地上的白
蛇,痛苦地缠紧木杖。巫耽目光很准,那名枭御姬本身只是个寻常女子,她接连
杀死两宗四名弟子,都是老者在背后操纵的结果。巫耽用铜镜破去老者的法术,
轻易就把枭御姬钉在台上。但与那缕碧烟交手一记,巫耽就立刻退走,甚至没有
理会场内的弟子。

    剩下的两名翼道弟子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惧色。还未见到峭魃君虞,
翼道七人就折损五人,这一场可以说是大败亏输。相比之下,昊教只折损一名弟
子,留在此处的还有十一人之多。申服君怒形于色,显然对巫耽一言不发就临阵
脱逃大为不满。他长剑一划,地上腾起一道火光,扬声道:「枭王何在!本君与
你一较高下!」

    帐内传来抚掌声,老者笑道:「申服君果然老谋深算,这一着以进为退着实
精彩,知道我王不屑与你动手,才有胆说得这般口响。但君上太重体面,可谓一
失。」老者叹道:「此时君上就是想走,也没那般容易了。」

    子微先元正凝神倾听帐内动静,忽然帐外传来一阵异响,他讶然朝外面看去,
只见原本沉寂无声的平台一片喧嚣。那些方形物体上蒙着的黑色帷幕不知何时已
被除去,纵横百丈的殿基上,一排排尽是巨大的枭巢和兽笼,除了武士们骑乘的
夜枭,还有鹰、雕、犀、虎、熊、豹、猩、狮……甚至还有几个巨型蜂窝和蚁巢,
似乎囊括了南荒所有的凶禽异兽。

    那些兽笼显然都设过某种禁咒,以子微先元的灵觉,都没有觉察到里面会是
野兽。殿基周围已经砌了道短墙,显然宫殿建成之后,这些猛兽都会被豢养在峭
魃君虞的宫殿内。

    子微先元当然不相信峭魃君虞会和某些百越贵族一样,只是一个无聊的猎奇
者,但他到底为什么要收集这么多野兽?

    野兽仿佛听到冥冥中的召唤,咆哮着钻出笼子,朝众人围去。被这么多野兽
包围,昊教弟子也不禁脸上变色。申服君剑随人走,划出一个两丈方圆的火圈,
暂时挡住兽群,一边想着对策。

    帐内的老者操纵这些野兽显然也不轻松,他没有再出言讥讽。猛兽潮水般涌
上平台,亮出獠牙和利爪,发出骇人的吼叫,夜枭和鹰雕等凶禽展翅飞起,在大
帐上盘旋飞舞。

    仅存的两名翼道弟子没有昊教的天火遮护,已经被兽群包围。如果是寻常野
兽,这些纵横南荒的巫师自然不惧,但眼前这些野兽不仅体型庞大,而且都有变
异的痕迹。那头棕色的巨熊甚至长出钩状的獠牙,呼吸时口鼻冒出火花。

    子微先元知道那两人是必败的结局,也不再看。他把心神放回帐内,忽然捕
捉到一丝轻微的声音。他悄无声息地滑出房间,轻烟般朝大帐顶层升去。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走在大帐顶部环状的回廊上,他只穿了内衣,神情疲倦,
看上去像刚睡醒,还没有意识到帐外的喧闹。

    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掩住他的嘴巴,顺势把他拖进旁边的房间。那人一个呵
欠没有打完,就被生生憋了回去,他反应极快,遇袭的同时,就展开反击。但他
手肘一动,还没有挥出,就被一只手掌接住,仿佛不经意地一托,就化解了他的
攻势。那武士仍不死心,抬脚后踢,这下背后的伏袭者没有客气,直接一脚踹到
他膝弯,踩住他的小腿,然后狠狠一拧。

    那男子腿骨几乎断裂,痛叫刚到嘴边,又被那只手捂了回去。接着嗒的一声
轻响,男子颈后的汗毛立即竖了起来,虽然看不到,但颈后的寒意告诉他,伏袭
者亮出的是一柄利剑,单是剑身的寒气,就说明这是一件锋利而且嗜血的神兵。

    「不要挣扎,也不用害怕,」那个声音温文尔雅地说道:「我不是坏人,也
不喜欢伤害别人——听清楚了吗?」

    男子点了点头。

    那只手慢慢松开,男子额头爆出青筋,吃力地说道:「把脚拿开,别踩了!」

    「哎呀,真是太抱歉了,我都忘了还踩着你。」伏袭者恋恋不舍地抬起脚,
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想我是太紧张了,毕竟我是第一次干这个。」他顿了一下,
又道:「你也是第一次被人偷袭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伏袭者高兴地说道:「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这样我
们就有一个好的开始了。」

    男子抬起眼,看着那个眼前浑身破烂犹如乞丐的伏袭者,他看上去很年轻,
虽然脸色黑得异乎寻常,仍能看出他英俊明朗的相貌,他身材很高,唇角挂着微
笑,脾气似乎很好的样子。

    子微先元好心地替他拉平衣角,歉然道:「是不是踩痛你了?不过你很勇敢,
一直没有叫痛。我喜欢有勇气的人。」

    男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回应他的赞赏。

    子微先元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与以前见过的枭武士相比,这名男子强壮的
身体毫不逊色,但神情却显得萎靡不振。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眼神多少有些
茫然,那种略带忧郁的目光不大像战场杀伐的勇士,倒有些与他魁梧身材相悖的
文弱。

    子微先元不由自主地望向他的眼睛,那男子瞳孔是很深的黑色,在两只瞳孔
旁边,各有一个细小的红点,像被针刺过一般血红。

    「你是谁?」男子问道。

    子微先元竖起手指,认真说道:「应该我问,你来回答。放心,我的问题并
不多。如果你准备下去方便,只要稍微忍一下就够了。顺便说一下,我对喉咙的
动作很敏感,假如你故意提高声音,我保证在你叫出来之前,就能切断它。我想,
你最好相信我。」

    男子看着他手中跳出三分之一的利剑,点了点头。子微先元也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峭魃君虞手下也不都是魔鬼般悍不畏死的野蛮人。

    「第一个问题:峭魃君虞呢?」

    「他不在。」

    「那么他在哪儿?」

    男子眼也不眨地说:「他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子微先元不大相信自己有这种好运气,第一次当刺客,正好碰上主人不在家。

    「第二个问题:下面有个老人,他是谁?」

    男子怔了一下,然后很快回答说:「是国师。」

    子微先元把剑移近了一些,低声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男子看着移近的剑锋,连忙道:「没有人知道,从来没有人
提过。」

    「是这样啊。」子微先元有些遗憾地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外面为什么会
有那么多野兽?」

    「用来打仗的,国师要建一支完全由野兽组成的军队。」

    驱使野兽为自己作战?子微先元知道有些巫师可驾驭野兽,但一次驱使成百
上千头野兽,而且是不同种类,太不可思议。

    「我知道的就这些。」男子说。

    子微先元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子微先元道:「我经常撒谎。为什么呢?为了避免
麻烦。尤其是一些脾气不好,还顶喜欢嫉妒的小姑娘,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对大
家都好。」

    男子勉强笑了笑,「谢谢,我会记住的。」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子微先元亲切地说道:「你回答问题的时候,
跟我撒谎时一样,毛病都在于——回答得太快了。只有随口搪塞,才会答这么快。」

    男子笑容变得苦涩起来。

    「你和那些枭武士很不一样。他们是杀人的机器,而你不是。我很好奇,你
为什么会在这里。能回答我吗?」

    男子小心地说道:「我是帐内的扈卫。」

    「这次你回答得很慢,但你太小心了。一个扈从不该这么小心。」子微先缓
缓拔出长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帐外一声惊雷,震彻天地。

[ 本帖最后由 林子口 于 2013-10-11 15: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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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申服君大袖飘飞,青凛的长剑仿佛缠着一团烈火。另一侧,两名翼道弟子早
已支撑不住,纵身朝山崖掠去。但刚一腾身,头顶盘旋的巨枭便疾飞过来,张开
套着铁钩的利爪,穿透了两人的肢体,将他们扯上高空。

    两名翼道弟子眨眼间便消失在夜空中。未曾完工的殿基上百兽奔腾,那些变
异的野兽瞳孔血红,它们疯狂地嚎叫着,不时喷出毒火和剧毒的汁液。

    另外一边,被木杖穿透的枭御姬血流如注,手脚缠在杖上,白皙的肉体在兽
群间时隐时现。

    老者声音再次响起,「君上一误再误,还不收手么?」他语调从容,显然已
大局在握。

    申服君面沉如水,从他现身,到老者开口,枭御姬出现,巫耽击杀枭御姬,
又弃众逃生,每一个变化都在他意料之外。眼下再不设计脱身,就不用再走了。

    申服君厉喝道:「妖人!接我一记昊天之雷!」

    他剑光如电,在空中划出一个繁复的图案,然后一手托住。那图案在申服君
手上迅速膨胀,化为球形,表面闪动着银亮的电光火花,还未出手便声威骇人。

    老者没有开口,但兽群的攻势却徒然加紧。昊教的秘法天雷,任谁也不敢小
视。

    申服君手指一抹,长剑跃回鞘中,他一手托着昊天之雷,目光如电,大步朝
营帐走去。兽群扑来,都被他的袍袖震开。

    离营帐还有十步,申服君双手托起天雷,口中念诵着秘术咒语,然后厉喝道
:「疾!」

    那只白色的光球突然间放射出刺目的强光,接着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
巨大的声浪几乎掀倒营帐。

    惊雷过后,兽群仍在奔突咆哮,营帐安然无恙,连帐角悬挂的兽牙也未曾掉
落,只是申服君的身影却奇迹般消失了。

    余下的昊教弟子呆若木鸡,沉默片刻,帐内突然爆出一阵大笑。

    「好个申服君,竟然是借天雷遁走。」那老者笑着,声音突然大异,变得忽
男忽女,方位也不住变换,最后发出成野兽般的嘶嚎。

    帐外的兽群应声而起,瞪着血红的兽目,将惊魂未定的昊教弟子扑倒在地。
鲜血与惨叫声同时迸出,未来得及脱身的弟子们被蜂涌而至的兽牙和利爪撕得粉
碎。此刻的兽群已经失去操控,甚至连那名枭御姬也被吞食。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子微先元把古元剑架在那男子颈中。申服君一
走,剩下的昊教弟子撑不了多久,他的时间不多。

    那男子深黑的眼眸凝视着他,唇角缓缓挑起,露出一个充满邪意的微笑,慢
慢说道:「吾复姓子微,名先元。子微先元就是我。」

    一瞬间,子微先元觉得头重脚轻,面前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的心
神吸入其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恍惚,朝外飞去,耳边回荡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
的回音,「子微先元就是我……就是我……」

    一阵剧痛传来,口中泛起血腥味。子微先元咬破舌尖,灵台顿时变得清明。
他看也不看那男子一眼,立即斜身飞起,古元剑「锵啷」一声出鞘,将帐顶划开
一条大缝,顺手斩杀了一只白头大鹰,耸身飞出。

    「你是说你被人发现了?」鹤舞抓住子微先元的衣领。

    子微先元点了点头。

    「你这个笨蛋!」

    「所以我们现在要立刻离开这里!」子微先元手忙脚乱地把衣物、竹简胡乱
包成一团。

    鹤舞跺脚道:「可是鹳辛和祭彤还没有回来!」

    「他们两个都比我聪明,一定会没事的。」子微先元拉住她,「乖,别闹了,
我们在城外等他们。」

    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三个人离开枭峒,在城外的一处森林等候。天亮时,
鹳辛顺着子微先元留下的标记赶来会合,但祭彤始终没有露面。

    「还在生他的气?」鹳辛说。

    鹤舞坐在一方白色的大石上,用一只贝壳做成的小梳子梳理着长发。「有什
么好气的,他就是这个样子。什么事都只干一半,动不动就改主意。喂,你在城
里遇见什么了吗?」

    「没有。」鹳辛说:「所有人都在给峭魃君虞建造宫殿,制作武器和工具。
我看到他们用黑曜石制成的矛头,非常锋利。」

    鹤舞有些好奇,「黑矅石?比铁器还锋利吗?」

    鹳辛说:「上好的黑曜石比铁器要锋利得多。但打磨很困难。」他拿出一小
块黑曜石残片,轻轻一划就切开了手背上的皮甲,切口平整之极。

    「黑曜石比铁器容易碎,更不能锻造,没想到他们还在使用。」

    鹤舞接过那片黑矅石,黑色的石片在她白皙的手掌中近乎透明,边缘犹如黑
色的玄冰。

    「你是说他们是从南荒深处来的?」

    「也许吧。」

    鹤舞咬住嫣红的唇角,忽然道:「祭彤肯定知道。黑矅石是从火中诞生的,
崇拜火的离人肯定知道这些黑矅石来自哪里。」

    「是这样的。」鹳辛站起来,没有人比离人更了解火。

    鹤舞用丝带束起长发,「我们去找祭彤!」

    「行。」鹳辛道:「我去告诉小师叔。」

    远处传来女子的笑声,大概是子微先元说了什么笑话,惹得夜异发笑。鹤舞
做了个鬼脸,「别理他,我们自己去。」

    ************「我出生的地方,山没有这么多,也没有这样的
森林。到了冬天会下雪,天地间都是白的,到处都结着厚厚的冰,一直到来年三
月才解冻。春天来的时候,河里会漂满冰块。每天夜里,那些冰碰撞着从上游滚
下,巨大的声音在十里外都能听到。」

    夜异出神地听着,良久道:「南方从来都不下雪,也没有冰。」

    「不过南方也很好啊。」子微先元指着莽无边际的林海说道:「南方只有春
天和夏天,稻粟一年可以熟两次甚至三次,同样的土地能种出更多粮食。有一年
我们做栅篱,从山里砍了树枝。谁知道一整排木栅都在土里生了根,长出枝叶,
第二年还结了好多梨子。我才知道原来那些树干都是梨木。」

    夜异笑了起来。

    「还有我们云池宗的吊桥,墨宗主本来是想把中土的机关秘术传到南方,没
想到一场雨下过,吊桥两端都生了根,拉也拉不起来。更倒霉的是,梨子都结在
桥下,我们还没吃到,就被山里的猴子偷了个精光。」

    夜异忍不住放声大笑。

    子微先元一本正经地说:「结果墨宗主的机关秘术一样也没能传授,还不得
不派人守在桥上,免得猴子吃完梨子,再溜进来偷吃东西。」

    夜异笑得肚子都痛了,她扶住树枝,险些从树上掉下来。夜异止住笑声,她
看了子微先元一会儿,忽然说:「谢谢。」

    「哦?」

    「谢谢你让我这么开心。」夜异长长松了口气,良久说道:「你一定很奇怪,
碧月池为什么要来枭峒。」

    「我是很好奇。但如果你不愿说,我不会问的。」

    「我愿意告诉你。但只告诉你一个人。」

    「嗯。」

    「因为你可能会遇到峭魃君虞。如果你不知道那件事,也许会有危险。」

    子微先元正襟危坐,认真说:「我在听。」

    「你听说过鬼月之刀吗?」

    子微先元摇了摇头。云池宗迁到南方时间并不久,对南方的部族和传说不很
了解。

    「很久以前,碧月是一个很大的部族,受碧月祝福的大祭司是部族的神明。
在碧月圣池里供奉着一把刀,传说是上古时,由巫觋诅咒的邪魂炼制而成。」

    夜异慢慢说道:「依靠鬼月之刀的力量,碧月部族几乎统治了整个南荒。神
鸟后裔成为天子那一年,奉养鬼月之刀的大祭司突然被刀里的邪魂反噬。七个月
内,碧月部族丧失了九成的人口。最后部族所有的月女以生命和精魂为祭,才把
鬼月之刀沉入深渊。」

    「幸存的子民迁居到圣池,重新选出圣女、月女和祭司。现在的碧月只是一
个小部族,因为族里几乎所有的月女、祭司都在那时死掉了。」

    「你是说峭魃君虞得到了那把刀?」

    「不。我不知道那把刀是什么样的,也没有人见过峭魃君虞和他用的武器。」

    「那么你为什么要找峭魃君虞?」

    「因为那只鼓。那只能够召唤鬼魂的铜鼓,它与鬼月之刀一同被沉入深潭。
听说铜鼓出现,大祭司立刻派我们来。如果峭魃君虞真的得到了铜鼓,也很可能
得到了鬼月之刀。那么,我们的部族和圣池就有危险了。」

    「危险?」

    「那把刀会来寻找我们的部族。鬼月之刀还在圣池的时候,每到月圆之夜都
会鸣叫。」夜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它需要用鲜血来供奉。」

    子微先元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需要血祭的兵刃往往具有不为人知的邪异力
量,与这样的妖刀对阵,会非常危险。

    夜异道:「这是我们部族和碧月圣池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子微先元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情很重要,我很难向师门隐瞒。这样
好吗?我不提你们部族的名字,只把缘由告诉他们。」

    夜异叹了口气,「随你吧。」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但你要先答应我,一定要冷静。」

    夜异挑起眉毛。

    子微先元缓缓说道:「在那座宫帐里,至少有一个人的气息与你很相似。我
想,她可能是一名来自碧月池的月女。」

    夜异霍然起身,「她还活着吗?是不是受了伤?你看到她是谁了吗?」

    「我没有看到。只是感觉到宫帐里有一个女人,气息与别的枭御姬不同。她
呼吸的韵律与你很相似。」

    「不行,我要去……」

    子微先元按住她,「不能去。申服君和巫耽都铩羽而归。」

    夜异冷静下来。昊教和翼道联手试探都无功而返,反而枉送了十几名弟子的
性命,何况是她。

    思索片刻,夜异道:「我要回去。」

    子微先元暗自喝了声彩,在南方,无论百越诸国,还是昊教、翼道这些秘御
法宗,女人都只作为男人的附庸而存在。也许只有崇敬圣女的碧月池,才会有这
样果决的女子。

    「等祭彤回来,我们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记得路。」

    「一个人太危险,我让鹳辛陪你。」子微先元站起来,顿时一愣,「咦?」

    ************鹳辛背脊贴住树上,小心地屏住呼吸,他身上黑
色的皮甲沾上绿的汁液,仿佛与斑驳的树干融为一体。鹳辛尽量缓慢地撕开皮制
护肩,然后拿出飞叉,把叉尖刺进肉中,挑出那枚黑矅石制成的箭头,脸上冰冷
得没有丝毫表情。

    离鹳辛不远的一棵松树后,白衣如雪的鹤舞跪坐在地上,双手按一个年轻汉
子背后。

    和大多数南荒男子一样,祭彤也没有束发的习惯。茂密而虬曲的棕红色长发
披在肩头,仿佛一头粗犷的雄狮,又像一团烈火。他盘膝坐在地上,气恼地瞪着
眼,口中冒出的火苗几乎烧着牙齿间的树枝。

    鹤舞在他身后说:「咬紧!」

    祭彤「呸」的一口吐掉树枝,低声道:「哪儿有那么痛!鹳辛中了一箭,自
己就拔出来了,难道我不如他吗?你尽管动手,我祭彤皱一皱眉头,不是火神的
子孙!」

    鹤舞板起俏脸,「捡起来!咬住,不然就不管你了。」

    祭彤心不甘情不愿地捡起树枝,重新咬在嘴里。

    鹳辛忽然跃出,飞叉在十丈的空间内一闪而过,笔直朝一名武士的喉咙刺去。
那名武士反应极快,举盾格住飞叉,右手举起石矛朝他掷来,角度狠辣之极。

    鹳辛仿佛一只捕猎的水鸟,在空中一旋身,石矛贴着他背后的皮甲掠过,接
着反身伸手一抄,将矛尾抓在手里。

    追来的是两名武士,他们举起包了皮革的木盾护住身体,一人从腰里拔出短
剑,另一人举起石矛,缓步朝鹳辛逼来。

    鹤舞低着头,对两边的对峙置若罔闻,她用一把银制的小匕割开祭彤的葛衣,
露出他背上一条发黑的伤口。

    祭彤在离城时遇到了一队枭武士,他且战且退,缠斗中背上挨了一刀,幸好
鹳辛与鹤舞及时赶到,将追来的武士尽数击杀,才逃脱险境。

    三人一路进入密林,利用遮天蔽日的树木躲避枭骑。但离会合的地点还有数
里,祭彤伤口的毒性发作,他们只好停下来,在林中祛毒疗伤。

    鹤舞先给祭彤敷上拔毒的药物,然后助他把毒素从伤口逼出。亏得祭彤体质
强壮,支撑到现在还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待毒液流出,鹤舞取出一小瓶液体,
涂在伤口上。祭彤背后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浑若无事。

    鹤舞啧啧称赞道:「真是硬汉子呢,这样都能撑住。」

    祭彤不屑地哼了一声,似乎根本不把这样的疼痛放在眼里。

    鹤舞把一根细树枝放到祭彤嘴边,「点上。」

    祭彤从嘴角吹了口气,引燃了树枝。

    鹤舞嫣然笑道:「咬紧牙哦。」接着用树枝在祭彤的伤口上碰了一下。

    一层蓝幽幽的火焰突然在黑色的伤口上燃烧起来,祭彤背上肌肉猛然绷紧,
口鼻发出一声闷哼,牙间「格」的一声,将树枝咬断,额上冷汗直流。

    鹤舞揶揄道:「祭少,这点小痛对你这样的好汉来说,算不了什么吧?」

    祭彤瞪大眼睛,脖颈涨起,他吐出树枝,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句,「痛—
—痛死我了!」

    鹤舞扬手拂灭火苗,低笑道:「不充好汉了?」

    祭彤痛得七情上脸,恨声道:「死丫头!你用的什么?」

    鹤舞掩口笑道:「这是烈酒里淬取出来的,算不得是药,不过能祛毒止血。
瞧,伤口都收住了,连包扎都不用。」

    这是鹳辛第一次与枭武士正面交手,这些敌人不仅骨骼粗大,勇力过人,而
且招术古怪,每一击都伴随着野兽的咆哮声。若不是能看到他们面甲下凶残的面
孔,鹳辛几乎以为他们是能够直立的野兽。

    鹳辛左肩中箭,虽然箭上没有淬毒,但也影响他左手的动作。忽然树林上空
传来夜枭振翅的声音,一名武士发出尖亢的鸣叫,头顶的枭武士也发声相应。

    夜枭无法飞入密林,三名武士随即从枭背跃下,加入战团。鹳辛右手挽住石
矛,左手拿着另一柄飞叉,作为近战的匕首,将五人尽数挡在身前。

    五人联手,鹳辛面对的压力大了不止一倍。在云池宗,鹳辛一向以身法见长,
但此刻他却一反常态,双足陷入土中,以硬对硬,以强攻强,不惜使出搏命的招
数死守脚下方寸,不退半步。因为在他身后,就是正在驱毒疗伤的祭彤与鹤舞。

    三柄石矛同时刺来,阳光在嵌在柄中的黑曜石上流淌,仿佛一点在矛尖燃烧
的太阳火。鹳辛右手横矛,左手用飞叉架住三柄石矛,接着左手一翻,飞叉脱手
而出,刺在一名武士胸侧。这是他护身的飞叉,扬手一招便又飞回手中。

    06

    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士踏前一步,双手握着一把制作粗糙的长刀,劈在鹳辛的
矛尖上。黑曜石是火山喷发时凝结成的岩石,属于天然玻璃,由于掺杂不同的矿
物而呈现出不同颜色。用黑曜石打制的刀具锋利异常,锋锐远远超过人类炼制的
各种刀剑。但黑曜石虽然锋利,却缺乏韧性,容易破碎。鹳辛手上一震,黑曜石
制成的矛尖已经被击得碎裂。

    鹳辛手中的石矛被挑起,他顺势一摆,用矛尾刺在一人腿上,然后沉下腰,
将石矛夹在肋下,借助腰腹的力量横矛疾扫。五名枭武士各退了一步,然后再次
上前,那名被飞叉刺中胸侧的武士脸上毫无惧色,仿佛不知道疼痛般猛扑过来。

    如果鹳辛闪身避开,凭藉他的身法,自保绝无问题,但出身于以武勇闻名的
渠受部族,鹳辛体内蛰伏的血性一被激发,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击杀敌人。

    鹳辛呼吸间体内重又充满力量,他冷着脸抬起双手,失去矛尖的石矛仿佛一
条怒龙,旋转着飞出,从一名武士喉头刺入,从颈后伸出,溅起一篷血雨。

    另一名武士石矛刺出,鹳辛倒拿着飞叉,将叉尖贴在腕上,曲肘挡住石矛,
然后一拧,飞叉锁住矛身,接着左手握指成拳,重重打在那名武士护身的木盾上,
将盾上的皮革打得凹陷。

    这时另外三名枭武士已经逼近鹳辛身前两尺,拿着长刀的武士双手斜劈,还
带有砂眼的刀身卷起狂飙,带着一往无回的惨烈气息,要将鹳辛劈为两段。

    鹳辛握紧叉柄,牙关慢慢咬紧。单是这名武士,他完全有把握先挡下这一刀,
再借机反攻,抢得先机。但此时旁边还有两名武士,他勉强挡下这一刀,紧接着
就会被石矛洞穿胸腹。

    鹳辛吸了口气,体内气息流动蓦然加速,铛的一声,青铜制成的飞叉挡住长
刀,鹳辛右手虚张,迎向刺来的石矛,拼上废掉一只手,也要夺下对手的兵器。

    忽然一串悦耳的声音间不容发地擦着鹳辛手臂飞过,角度方位不差毫厘。鹳
辛心头一松,认出那是鹤舞的银针。

    那枚银针中间镂空,破空时发出的声音有如鸟鸣,它射向的不是持矛的武士,
而是那个长刀武士的左臂。

    银亮的鹤针没入犀甲,针尾顿时标出一股血箭。鹤舞用的手法极为特异,银
针并没有刺穿武士的手臂,而是从手腕下方斜着刺入,六寸的针身没入大半,针
尖正卡在肘下筋脉处。那名武士虽然生性勇悍,但筋脉被鹤针刺中,手臂当即废
了。

    身后一声暴喝,祭彤大手伸来,抢在鹳辛之前,一把握住袭来的石矛。祭彤
臂上肌肉虬结,赤红的皮肤鼓胀而起,手掌握住的矛柄像被烈火烧炙般变了颜色。

    祭彤是崇拜火神的离人后裔,虽然出身平民,但出生时身上就有火神的印记,
被族内认定是火神的化身。鹳辛的父亲是渠受大首领,鹤舞则是郦渚王的幼女,
但论起排场却是祭彤最大,在云池宗外,随时都有十六名离族侍从供祭彤差遣,
让祭彤苦不堪言,这次出行南荒,对祭彤来说几乎是逃出生天。

    祭彤勇力绝伦,挽住矛柄一挣,将石矛拧成两段,接着将断矛刺在那名武士
胸口。

    追来的五名武士顷刻间两死一伤,剩下两名武士立即发出尖亢的鸣叫声,召
唤援手。

    头顶的枝叶纷纷折断,在空中盘旋的两名武士用长矛绞碎枝叶,乘枭落下,
一面取出铁弓,朝鹤舞射去。

    鹳辛和祭彤并肩替鹤舞挡开利箭,这时几只空鞍的夜枭飞落下来,将剩下的
武士负在背上。至此追来的两小队枭武士已经死伤过半,无法再追杀三人。鹳辛
等人明知道这些武士逃离